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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0章 草原之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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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一仙端著熱騰騰的粳米粥,正德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邊,手裏舉著兩盤精致的小菜,在一眾大內侍衛們無可奈何的眼神中匆匆來到書房,卻見那張榻上空無一人,唐一仙放下米粥,走到門口向侍衛們問道:“我哥呢?”

一個侍衛畢恭畢敬地道:“小姐,大人接了一個重要消息,匆匆趕去見楊總制了。”

唐一仙失望地回到房間,嘟著嘴兒一屁股坐到楊淩的帥椅上,埋怨道:“表哥又不是鐵人,飯也不讓吃,真是的,皇帝還不差餓兵呢?哪有這麽使喚人的呀。”

正德有點心虛地縮了縮頭,幹笑兩聲,舉著兩盤菜不知是該放下還是怎麽辦。

唐一仙瞪了他一眼,嗔道:“放下吧,你要舉到表哥回來呀?”

正德將菜放到桌上,羨慕地道:“美人洗手做羹湯,不知將來誰家的公子有福氣,能嘗到姑娘你的手藝。”

唐一仙往桌上一趴,手托著下巴,眼神兒朦朧地道:“這個啊……我也想過,唐一仙的夫君一定要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,他要有大本事,能保護我、保護大同的百姓不受韃子欺侮,能建立不世功勳,千古流芳!”

正德瞧著她癡迷憧憬的美態,不禁心中一蕩,悄悄地挺起了胸膛,在她面前晃來晃去。孰料唐一仙說完,卻白了他一眼道:“反正不會是你這樣兒的,表哥一介書生,卻諸事親為,身涉險境也不畏懼,你呢?

英雄不怕出身低,就怕一生操賤業,那些大將軍沒有一生下來就是將軍的,可你要甘於一輩子做個小兵,那就沒出息了,整天跑前跑後的只會幹些服侍人的活兒。”

正德漲紅了臉道:“我哪有?我也想過要建功立業呀,這不是……這不是大人將我撥給你聽用嘛。”

唐一仙小瑤鼻兒輕輕一哼,擡起眼睛斜睇了他一眼,見他一臉困窘,不禁心中一軟,說道:“小黃,早上看你和侍衛們比武,年紀雖然輕,武功還是蠻不錯的,以後沒事的時候多讀些兵書吧,你還年輕,將來建功立業、拜將封侯,做個允文允武的大將軍多好。

其實我本來幹的就是侍候人的活兒,到現在也沒拿自己當大小姐,平時對你呼來喝去的,只是覺得你這人好玩罷了,倒不是有心使喚你。男人比不得我們女人,男人的榮耀不是浴血沙場就是治國安邦,最不濟也得做個名士才子,你該有些志向才是。”

正德被她一番話說得心懷激蕩,他漲紅著俊臉,半晌才發誓般地道:“一仙姑娘,你放心,我不會讓你失望的,小黃不是永遠的小兵,總有一天,我要站在千軍萬馬前邊,指揮若定、戟指千軍,建立不世功勳,流芳於萬世千古,做大將軍,對!做個最大的大將軍!”

唐一仙“嗤”的一聲笑,手托著香腮橫他一眼道:“我失望個啥勁兒,你有沒有出息跟我有什麽關系呀?”

她說完了收回眼神,心中忽又莫名地一動,眸波再起,對上正德癡情愛戀的目光,俏臉上忽然也有些發熱。

……

風起,大雪滿弓刀。

六十騎戰馬匆匆掠過人煙漸少的街市,直奔北城外古店鎮。

這裏是奇襲蒙古剛剛返回的苗逵、許泰駐軍休整處。

苗逵、許泰這次圓滿完成了在敵後破壞的任務,其意義不可謂不大,從來都是游牧為生的韃靼人不斷來邊境劫掠,這次明軍主動出擊,深入韃子的草原,對於整個蒙古部落的軍心士氣的打擊,較之在大明土地上剿殺數萬蒙古鐵騎更能引起他們的恐慌。

而且這次破壞,必定會讓蒙古各部落為了生存在開春之後展開一場內部戰火,如果大明能因勢利導,扶弱滅強、再將朵顏三衛爭取到手中,就可以讓剛剛有了統一模樣的大漠重新成為一盤散沙,陷入戰國狀態。如果大明再趁機開禁富國,練兵強軍,那麽十年後、二十年後……

楊淩想到這兒,不禁心中一熱,前方一座二層的酒樓,紅色的旗幡、燈籠都已有些破舊了,房頂矗立的血紅色羊毛大旆軍旗和苗字、許字帥旗表明這裏便是苗逵和許泰駐紮之地。

鐵騎到了樓前,楊淩匆匆下馬,親兵將馬牽去一邊系了,楊淩抖抖衣袍上的浮雪,瞇著眼望了望茫茫天空。

雪落如霧,古老的酒樓掩於雪中,一片白色只有那旗幡和燈籠微微搖曳,帶出淺淡的紅色,四下營帳中不斷有兵卒進出,三兩戰馬時而發出希聿聿一聲低嘶。

張永也下了馬,這時裏邊已聞訊搶出一行人來,前邊一人瞧見楊淩、張永忙急奔兩步,喜悅不禁地道:“楊大人、張公公!”說著已撲上前來一把抓住了楊淩的手臂。

楊淩目光一掃,後邊跟著楊一清、杜人國,旁邊還有一位二十多歲蒙古人裝束的青年將軍,滿面風塵還未及梳洗,也正笑望著自己,楊淩心中靈光一閃,已猜出這人必是兩年前的武舉狀元,如今的大同參將許泰。

難怪他們順利橫掃大漠,除了擁有內廠提供的詳細情報、準確地圖,軍隊的驍勇善戰,恐怕他們一路喬裝改扮,打扮成韃子也是原因之一吧。

楊淩不及細細思忖,再細瞧滿臉激動的苗逵,這位原本細皮嫩肉的西廠廠公如今也穿一件臃腫肥大的獸皮棉袍,臉上、手上皮膚粗糙,膚色變得黧黑,裂著皸裂著細細的口子。

冒生死之險深入大漠,吃盡這麽多的苦頭,說不好聽點這叫貪圖權勢,那麽號稱建功立業的又圖的是什麽功、建的是什麽業呢?在這一刻,楊淩心中對這位苗公公再無一絲歧見。

他緊了緊苗逵的手,含笑道:“廠公,五千鐵騎掃蕩沙漠安然而返,你的豐功偉績一定會載入史冊,大明開疆拓土、平定韃寇之功自今日始!”

苗逵聽得熱淚盈眶,近一個月出生入死,日日行軍在不毛之地,這份辛苦能得到這麽高的評價,能受到別人這樣的尊重,令他心中感懷莫名。

張永原為西廠部下,見了舊上司也上前慰勞幾句,那位蒙袍將軍含笑待雙方寒暄已畢,才健步上前,單膝跪倒,朗聲道:“末將許泰,拜見兩位欽差大人!”

楊淩和張永忙上前攙起他來,笑道:“將軍勞苦功高,勿要如此客氣。”

楊一清含笑道:“呵呵,來來,外邊雪大,咱們進房再談。”

一行人進了房子,只見房子中間一個泥爐,爐上鐵鍋沸水滾滾,裏邊燉著大塊的羊肉,一邊桌上放著蒜泥調料和一些奶酪、幹糧,和幾只大碗。

楊淩不便立即問起那位韃靼可敦的事來,他搓了搓手笑道:“大碗酒,大口肉,好,我腹中也有些餓了,來來,咱們圍爐焙酒,邊吃邊談。”

一行人走到桌前坐下,在坐的大多是武將,楊一清雖是文臣出身,先是西涼養馬,再是邊關鎮帥,也早被同化,除了張永吃相斯文些,這些人狼吞虎咽,全無一點朝中重臣的模樣。

苗逵在大漠摸爬滾打了一個月,也早習慣了腥膻味道,大塊的羊肉用小刀切開來,中間的血絲還紅殷殷的,就送入嘴裏大嚼起來,間或端起碗來灌一口烈酒,那份豪爽真比男人還男人。

苗逵、許泰已對楊一清細述過潛入大漠的經歷,這時再對楊淩、張永談起,情緒間便不再那麽激動,暴雪狂風中挖洞藏身、遭遇饑餓兇殘的狼群、夜間奇襲燒掠韃靼部落,一件件娓娓道來,無論是那生死一線的驚險,暢然快意的廝殺、血肉橫飛的淒慘,此時置身在這暖融融的室內,都如在講述遙遠過去的一個故事。

待二人將經過說完,楊淩長長舒了口氣,這才追問道:“聽說你們回程時劫掠了一位婦人,是一位可敦,莫非是……伯顏的皇後?”

許泰搖了搖頭道:“難說,我們回程時遭遇狂暴風雪,一時不辨方向,如果留在那裏就得全軍凍死,只好一路尋找背風隱蔽之處,無意間發現一處坡坳裏有一個蒙古小部落,本想順手抄了他們,所以只派了一個百人隊,想不到那支小小部落竟然沒有老弱婦孺,雖不足五百人,卻全是善戰的勇士。

末將見攻勢受挫,立即率全軍掩殺,這才將他們斬斃,有一個蒙人侍女匆忙逃進一座大帳呼喊可敦逃避,我的斥候兵懂得韃靼語,立即引我追去,末將覺得這婦人身份必然不一般,所以才將她帶了回來。”

張永奇道:“既稱為可敦,難道伯顏還有第二個皇後不成?怎麽還確認不了她的身份?”

苗逵笑著解釋道:“老張,蒙人與咱們漢人不同,蒙古大汗的妻子還有些大部落首領的妻子都稱可敦,另外蒙古大汗的後宮施行‘斡耳朵’宮帳制。‘斡耳朵’就是營帳式宮殿,每個‘斡耳朵’都可設一個皇後,下有若幹嬪妃。”

楊一清接口道:“所以一個皇帝同時可以有一個、兩個甚至若幹個皇後。這個女人又倔強得很,任你如何追問,對自己的身份都不言不發,所以很難確定,不過憑她身邊那三百鐵騎的強悍戰力來看,這位可敦身份一定不比尋常。”

楊淩想了想道:“她在哪裏,我們去見見她。”

眾人都吃得差不多了,楊一清起身道:“那女人就關在樓上,送她吃的倒不拒絕,只是問她話絕口不言,恐怕問不出什麽,只是這女人身份不俗,要如何安置我們倒一籌莫展了。”

一行人踩著吱呀呀的樓梯來到二樓,守在門口的侍衛見眾位大人來了,忙施禮讓過,許泰一馬當先,推開了房門,床邊坐了一個蒙人打扮的老太婆,滿頭白發、滿臉皺紋,聽見聲音一雙老眼微微瞇縫著打量他們。

楊淩大為意外,這老婦人看年紀至少也有六十上下,衣袍也很普通,不像是個有權有勢的大部落酋長夫人,他們在細細打量那老婦人,老婦人也用與年紀不相般配的銳利精明眼神仔細打理了他們一番,然後緩緩移開了目光。

旁邊一個懂韃靼語的侍衛向老婦人大聲說了幾句話,老婦人輕蔑地看了他一眼,一言不發。楊淩搖搖頭,低聲對許泰道:“她身邊可有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,比如她那三百侍衛,打的是什麽旗號、隸屬於什麽部落?”

許泰也低聲道:“奇就奇在這兒,那些侍衛馬飾、營帳、軍械都極為精良,在大漠上照理說只有伯顏可汗最親信的衛隊才有這樣的配備,可是這支五百人的小部落全是第一流的戰士,配備了最好的武器。

而且他們似乎不是在保護這婦人,反而負有監視職責,我們踏破大營時,那個沖進去喊她逃命的侍女就被守在營帳外的韃子兵給殺了,緊跟著那韃子還要殺了這婦人,末將一箭將他射殺……真是奇怪。”

的確奇怪,什麽大人物的妻子要用這些精良的鐵騎護衛?要知道各部落間平時匯集千人以上的戰士並不容易,而這位老婦人有五百名全是戰士的部落勇士保護,而且部落中沒有婦女和孩子,顯然另有人供應他們所需的一切,緊要關頭侍衛竟敢擅自作主殺死她,她到底是什麽人?是被保護還是被軟禁起來的?

可以媲美伯顏可汗貼身衛隊的精良裝備,一支五百精兵組成的奇怪部落,危急關頭敢於弒主的侍衛,年約六旬的可敦貴婦……

韓林作為大同與蒙古人走私的最大商人,探聽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,這些邊關將帥們除了軍事方面的機密,其他的並不知道,但楊淩卻知之甚詳。

他思索片刻,心中不由一動,便招過那懂韃靼語的侍衛低語一番,那侍衛楞了一下,轉身對那婦人重覆了一遍,老婦人聽了驚駭得渾身發抖,她顫巍巍地站起身來,嘶啞著嗓子大聲喊叫了幾句,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楊淩如見惡魔。

侍衛滿面驚奇欽佩地回身道:“大人,她說伯顏是草原之王,成吉思汗的子孫,是不會敗的,火篩就算有野心,也絕不敢背叛他,他沒有那個實力,沒有那個聲望,但卻有權衡利弊的智慧,她說我們是一派胡言。”

燈花一閃,楊淩的眸光也是一閃,從這婦人對他的話的關註和反應,他對這婦人的身份已判定了八分,楊淩笑吟吟地拍拍那侍衛肩膀,再做最後的試探道:“告訴她,我方才的確是一派胡言,不過伯顏早晚是一定要敗在我手裏的,請滿都海皇後陛下拭目以待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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